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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但行善事,莫問前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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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錚錚在人生的前30年得到過兩筆遺產。第一筆,給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;第二筆,給她的心挖了座墳。

她向牛峰提了離職,牛峰略有惋惜,但還是迅速批了,又因著她識時務、少麻煩,幫她爭取了獎金的提前發放。

散夥飯撿了個中午隨便吃了。葉錚錚以為牛峰會“應景”地說起“人求上進,難免迷途”,他此番卻有了新的說辭,他說——“但行善事,莫問前途”。代婷剛生完寶寶,沒能參加,葉錚錚走前給部門工會留下了她那部分的份子錢。

最後一頓送別飯依舊是跟“閨蜜們”一起。顏明月剛換了新工作,她去了家更小的券商,但提成更高,她的性格合上她的年紀,單身反倒成了跳槽的助力。汪蔓受到早前一波私募嚴打的牽連,目前賦閑在家,讓她意外的是,原以為會跟她撇清關系的男朋友卻在此時向她提出了求婚,她自是欣喜應下了,最近又開始看起了房子。齊樂康剛剛分手,他的前女友迷上了做微商,還走火入魔地動員他加入,令他至今依然見面膜色變,一時間竟不想再涉情場。

四人憶起這一年的股市跌宕、心境起伏和人事變故,大嘆昨是而今非。尤其是齊樂康,他們三人都是只知周自恒不知秦何,均以為秦何只是周自恒的馬仔或同謀,故而,他一直以葉錚錚和周自恒的媒人自居。如今周自恒竟意外身故,他自是五味雜陳,感慨萬千。

三人問及葉錚錚今後的打算,她也只是悵然道——沒有打算,先回家陪媽媽,送奶奶最後一程。

除了齊樂康以外,另兩人從未見過葉錚錚如此消沈的狀態;即使是齊樂康,也只是見過葉錚錚一段時間的困情傷神,從未見過她這般頹廢寥落、心字成灰,一時間均不知從何安慰。最後,也只能彼此祝福早日走出各自的困頓,並約定來年汪蔓婚禮上再見。

葉錚錚提著藍妹妹走出機場,便看到等候多時的葉父葉母,一路客客氣氣地回了家。

直到走進葉家大門的那一刻,她才抱著葉媽媽痛哭失聲。等哭夠了,氣喘過來了,才對葉媽媽哽咽說道:“媽媽,我竟然連個孩子都沒給他留下!”

葉媽媽也是在一旁跟著哭,不住地嘆息著秦何這一家子命真是太苦了。

葉爸爸也在一旁不住地感慨著天意弄人,最終將所有的感慨化作一聲長嘆,便安頓藍妹妹去了。

回家安頓下來後,葉錚錚便去給周自恒上香了。

周自恒的後事是周敬守料理的。當時情勢緊急、情況覆雜,他又接連卷入了兩樁操縱市場案和一樁要案,因此出事後先是封鎖了消息,後來也僅通知了他真正的直系親屬周敬守。律師找上葉錚錚時,人都火化了。

周敬守雖不喜葉錚錚,但也不至於仇恨到不許她給兒子上香燒紙的地步。葉錚錚也不喜秦父,但見他一副衰敗頹唐的樣子,一時間也是心酸不已。二人雖不至於冰釋前嫌,倒也能泛泛而談,聊到彼此與周自恒相處的片段,又抱頭痛哭了一場。畢竟是血脈至親,即使活著的時候有再多的摩擦糾葛,但人死萬事休,留下的總歸是美好的懷戀。

自周敬守處,葉錚錚方才知道,原來周自恒竟在遺囑中自揭身世、自擔罪責,要求以秦何身份葬入秦家祖墳,並委托季一鳴全權辦理。

周敬守本是不答應的,但律師竟已早早等在那裏,告誡他——即使走法律程序,也一定是以秦何的身份下葬的,畢竟,秦何是菲律賓公民,一名菲律賓公民在中國意外身故和無故失蹤比起來,孰輕孰重,當下立斷。周敬守只得屈從,再想到,起碼留個“周自恒”總不至於斷了念想,便也就此做罷。

周敬守只知道“秦何”的部分遺產安排——替他還當年騙取的遺產。他也是在周自恒出事後才知道,兒子竟然偷偷給“秦何”辦了菲律賓移民。但是,他此時已經知道了周自恒的遺產安排,便以為所有的一切都便宜了那幫美國佬。

他問葉錚錚秦何給她留下了什麽,葉錚錚猶豫了一下,還是說了實話,他便說——拿著吧,起碼少便宜點外國人是一點。

這態度讓葉錚錚頗感意外。

他苦笑道——他辛苦一生,最後落得個老年喪子,白發送黑發,早失了種種爭鋒的念想,有什麽好爭的呢?爭了又留給誰呢?

“秦何”的遺產並不算十分龐大,但分起來也頗要花費一番功夫,加上他又是外籍,手續上便難免覆雜許多。葉錚錚辦完房產過戶已近春節。

秦何的劃分脈絡清晰,現金一分為二,一半像原遺囑安排的那樣留作慈善基金,由專人處理,一半作為當年那樁詐騙“罪行”的處罰;京滬各一套房子留給了葉錚錚;股權留給了季一鳴,這本就是他二人共同打下的江山,海外基金的委托管理人也早已加上了季一鳴的名字。但季一鳴仍在羈押中,葉錚錚不得消息。

葉錚錚去上海辦手續前,問藍妹妹——“你想爸爸了麽?想咱們家了麽?”,藍妹妹舔舔她,喵喵叫了兩聲,她回上海時,便帶上了藍妹妹。

她誰也沒有通知,一個人辦完了所有的手續,便回到周自恒的住處,抱著藍妹妹,躺在床上。突然想起周自恒最不喜歡藍妹妹上臥室的床,忙對著空氣吐吐舌頭,說了句“對不起,我錯了”,便抱著藍妹妹跑回它的小房間。

安頓好藍妹妹後,她抱著周自恒的襯衫,在床上靜靜躺著,那味道讓她安心。她不敢哭,她怕哭臟了襯衫要洗、哭臟了枕套要洗、哭臟了床單要洗,多洗一次,就少一分他的氣息。她恍惚地睡去,又恍惚地醒來,身側空蕩,再沒有他在一旁耳語。她打開所有的燈,一個人游走在空蕩蕩的屋子裏,用腳步丈量回憶。她分飾雙角,重演著二人在這裏的一幕又一幕,邊笑邊哭,邊哭邊笑,直至天明。

辦理完滬上房產過戶,便輪到京城的了。

這是葉錚錚第一次去周自恒在京的住處,看著路線愈加熟悉,她便愈加心驚。直到到達了目的地,看到那熟悉的小區,她竟流出了眼淚——這竟是她跟程聿在一起時居住的地方。難怪他從來不提,她心中暗嘆,那時,他是懷是怎樣的仇恨買在了這裏,看著她與程聿出雙入對。

此時,如果他在身旁,她一定會捶打著他笑罵他是偏執狂、偷窺狂。然而,他並不在,她再想他像以前那樣,在不知名的角落裏偷偷看著她,也是不能了。如果他只是這樣看著她,哪怕帶著刻骨的仇恨,該多好,起碼他還存在於世,即使兩人不曾相遇、相識。

葉錚錚想把在京的房子賣掉,但處理在京房產時,葉媽媽也跟著去了,發現是學區房,寧死不讓賣,最後只得租掉。

葉媽媽又想把滬上的房子也租掉,葉錚錚寧死不讓租。這裏有太多二人共同生活過的痕跡,打開衣櫃,尚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,如果再沒了這些痕跡、這些氣息,她便真的只餘影像的回憶相伴終老了。

春天的時候葉錚錚送走了奶奶,迎來了第一個故人拜訪。

葉錚錚選了家烤鴨店,她去之前便給季一鳴打了預防針——如果她哭了,季一鳴就跟旁邊的人解釋一下,說她剛重溫完《天下無賊》,入戲太深,觸景生情了。

季一鳴清減了許多,倒帶上了幾分儒雅之相。

他賣完了做莊的那部分正業康股票就去自首,因為獲利不多、認罪態度良好且有配合揭發檢舉“大案要案”的行為,最後判了個“判一緩二”、獲利部分“沒一罰一”,協助調查完“大案”,就出來了。

他出來以後收到葉錚錚每日一條的微信留言,但他那時畢竟還在監視居住期,擔心太早聯系葉錚錚會牽連她,就沒有即刻回覆,轉而先去處理了一下秦何的遺產和正業康重組的事情。

說起正業康,它易主後的實際控制人應該算是“周自恒”,那家離岸公司同時是秦何和季一鳴公司的股東兼大客戶。由於錢一開始就是以基金的形式運作的,一層套一層,到國內以後,“秦何”和季一鳴都只能算是打工仔,九臯的季一鳴個人因操縱市場獲刑了,不影響九臯作為法人協議受讓的那部分股權的合法性。而且,季一鳴作為基金在國內的委托管理人,仍然有支配管理權。

另一方面,倪昊昀□□,撞死了秦何,但他在東窗事發後,駕車逃逸竟也出了事故,意外身亡。他彼時雖然仍是正業康的董事,但未有被刑罰的記錄,便不算觸犯禁止重組條款。

唯一的問題是正業康的原小非——程聿代言的一夥人,這也是季一鳴配合揭發檢舉的“大案”。這部分股份已經被司法凍結了,那案子從取證到暗中調查都部署很久了,不久就能判下來,肯定罰得狠,股權解凍也是近在眼前的事。公司原大股東倪振山與那案子牽連甚深,但他已經死了,故而也沒觸犯禁止重組條款。

正是因為倪振山的死,程聿一夥有了些推諉的空間。但季一鳴和周自恒這些年來也暗搓搓地收集了不少證據,季一鳴便狠狠地舉證了一把。牢牢按死程聿、按死他全家,順便把因為程聿而受到牽扯的游慶紅也給“證實”了一下,蒼蠅蚊子一起打嘛,一個都不能放過!憑此,為自己換來了刑期減緩。

葉錚錚不是不懂,季一鳴的判罰雖不算輕,但也可以更重,他必定是將一切都推到了周自恒的身上。但是這樣也很好,斯人已去,往事已已,能保一個是一個吧。這應該,也是逝者的心願。

兩人泛泛說著各自的近況,都有些刻意回避著“周自恒”。

等到烤鴨上來了,葉錚錚用薄餅圈了兩片,剛放進嘴裏,就想起了電影裏的鏡頭,禁不住嘆息著對季一鳴道:“我竟連個孩子都沒給他留下。”

說完,涕淚交流,不能自持。

季一鳴趕忙四下解釋道:“剛跟家看完老電影,《天下無賊》,《天下無賊》啊,入戲太深,入戲太深啦!非要吃烤鴨,觸景生情了,觸景生情了哈!”

等葉錚錚哭夠了,季一鳴才小心翼翼說道:“那個,錚妹子啊,其實呢,哥哥這次過來呢,是想問問你,那個……清明不是快到了麽?哥哥想把那個墳啊,給老秦遷了,你去不?”

葉錚錚趕忙點頭,邊點著邊再次大哭起來。哭得季一鳴頭痛不已,最後竟也跟著紅了眼眶,直嘟囔著——“這姓倪的造孽啊真是造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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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錚錚本想帶著藍妹妹一起去的,但藍妹妹現在是葉媽媽的心肝,葉媽媽離得了葉錚錚,卻離不開藍妹妹。

這個清明,周自恒的家鄉天氣晴朗,踏青的游人依舊熙熙攘攘、絡繹不絕,恰似葉錚錚初到時的模樣。

遷完了墳又掃完了墓,季一鳴便提出一起去看看基金會的情況。

葉錚錚十分詫異,季一鳴自她的詫異中更添詫異。

“怎麽?錚妹子,你一直不知道的麽?”

“我只知道遺囑裏有設立基金會這一條,但不知道是設在這裏。”

“那你連是什麽基金會都不知道了?”

“設在這裏的,應該是……針對癌癥的吧?”

“不愧是我妹妹,就是聰明啊!”

“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,他怎麽那麽愛設基金會啊?”

“當然是為了避稅啊,美國管得嚴,就搞這個好避稅,不然也是便宜了那幫美國佬。哎,當然當然,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方面,主要還是老秦宅心仁厚哇!大慈大悲啊!嘿嘿,嘿嘿,走吧走吧,去看看老秦留下的精神財富吧!”

“好!”

基金會的辦公地選在了山腳下的一幢精品民宿。

季一鳴解釋道——反正又不是盈利組織,只是找個地方註冊,地方政府聽說他要來搞基金會,給的優惠,他一算賬,省錢又方便,就接受了這裏。

葉錚錚想到他們那個假公濟私的醫院,便問:“是方便你過來度假吧?”

季一鳴一本正經道:“哪裏、哪裏,當然是方便咱們來看老秦了。”

葉錚錚便不再擡杠了。

走到大門前,她看清了牌子上的字,腦中突然一片空白。

——“秦葉錚錚基金”

“你這個取名無能星人!”、“你這個取名無能星人!”、“你這個奸商!”、“你這個奸商!”,葉錚錚指著基金會的牌子,對著空氣大聲笑嗔,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。

以我之姓,冠你之名,一生一世,不離不棄。

他終是,用她的夢想,圈住了他們的今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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